在国家教材委员会的二十余名专家委员里，大概教过小学、中学、大学，带过硕士生、博士生，并与博士后合作过的具有“全能”教学生涯的，仅我一人。而我受命带硕士生，便始于在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任当代中国电影研究室主任的日子。

记得那是1989年，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的徐庄秘书长通知我，说研究生部决定要我招收一名电影批评方向的硕士研究生。我很惶恐，也很兴奋。惶恐的是，我有何德何才，配带硕士？自己虽自新时期以来，有幸赴京从师于著名的电影美学家、批评家钟惦棐先生，受益匪浅，但仅学点皮毛，两年前先生已驾鹤西去，学术靠山不在，何处求教？兴奋的是，组织信任，又给了我与攻读硕士的后生互学共进的机会。

那届是与北京电影学院共同招生。报考我的考生中有位来自浙江师范学院的陈育新，笔试成绩和面试成绩都颇优秀，人也长得英俊中透露出灵气，我很中意。但一查学历，发现他只是高中毕业，并未念过大学，是以同等学历报考的。收与不收，我请示当时负责招生工作的研究生部主任王亮衡，他不太赞成录取，而我却坚持要破格录取。这大约与我当年报考硕士研究生时也并无大学学历的类似经历发生了情感共鸣。且喜，徐庄秘书长和奚姗姗副秘书长都支持了我的意见。于是，陈育新成了我的第一位攻读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后来的多年实践证明：我与他确实亦师亦友，互教互学，教学相长，不仅共同撰写了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专著《大学影视》，而且还结下了绵绵久长的深厚的师生情谊。他取得硕士学位毕业后，先分配到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工作。不久，他的理论批评的学术兴趣逐渐为创作剧本的才华横溢所取代。因创作长篇纪实电视剧《九·一八大案侦破纪实》一炮打响，名声大振，被调入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任专职编剧，并一发而不可止地以《凤凰琴》《红蜘蛛》《笑傲江湖》《征服》《燃烧》《国家行动》《黎明前的暗战》《湄公河大案》《扫毒风暴》等享誉屏坛。

1994年，我又招收了第二位攻读硕士的研究生陈伟，她的研究方向是电视剧历史与理论。学成后，她在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现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工作，从普通工作人员一直做到副司局级干部。其间还为江苏常州写出了一部夺得“飞天奖”的反映当地革命历史文化的长篇电视剧《果子巷》，听说还被授予了“荣誉市民”的光荣称号。

再到1998年，我招收了一名来自三联书店的《三联生活周刊》的编辑于彦琳攻读电视剧历史与理论方向硕士研究生。她个性鲜明，自主意识强，相当男性化，据说曾剃过光头。我亦顺其自然，很尊重她的选择和爱好。毕业后也没有什么联系了。之后，自1999年起，我便受命在中国传媒大学、中国艺术研究院、南京艺术学院、南京师范大学、中央戏剧学院等高校和研究机构招收攻读艺术学的博士生了。

我在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供职期间，为研究生培养做过的另一桩最有意义和最值得一提的事是：专职陪同从上海请来的王元化先生为研究生开“中华文化史”专题讲座。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钟惦棐先生提出对首届研究生，要补补于电影专业之外的更基础更重要的哲学、文化学课。他建议从全国学术界邀请一流学者来开课。他首先想到了他的挚友王元化先生。其时，王元化先生已从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专心治学。于是，先是由在研究生部工作的饶曙光专程赴沪联系，待到王元化先生抵京后，开了系列讲座都由我具体陪同。这无疑给了我一次零距离向王元化先生求教的极好机会。王先生儒雅睿智，平易近人，虽一生坎坷，但学者风范让吾辈望而敬畏。记得，他从儒释道讲起，一直到苏东坡、柳宗元、陆游、张载、王阳明、梁启超……纵横捭阖，博古通今，一路讲来，令大家眼界大开，哲思激荡。我至今记得，他当时讲到墨家，评价就深刻独到尤其是对其的逻辑思维和科技贡献，评析之精准，恐无人可及。我很有心计地奉钟先生之命把他的讲座用TDK磁带录了整整八盘。只可惜，钟先生于1987年病逝，几经搬迁，近半个世纪过去，那极其珍贵的文献资料，于今恐难以寻觅或即便觅得亦年久脱磁而无法听用了！

反思一生，所以我痛彻心扉道：引我入文艺门庭者，陈荒煤师也；教我文学评论者，朱寨师也；悟我美学之道者，钟惦棐师也；启我哲思者，王元化师也！师恩难忘，永铭心怀。